第三章
梅蘭尼 克萊茵:
創新與過渡的理論家
客體關係與自體心理學:導論(第二版)
麥克‧克萊爾(Michael St. Clair)著
陳登義 醫師譯
第三章 梅蘭尼‧克萊茵:創新與過渡的理論家
一、導論:
梅蘭尼‧克萊茵於1882年在維也納誕生。從她結婚並生了第三個小孩之後她才重新開始其專業生涯並專攻孩童精神分析。她在1926年移居倫敦,繼續其創新的專業工作直到死於1960年為止。從1921年到1960年的寫作生涯中,克萊茵大幅度地擴展了弗洛依德所開啟的有關客體及客體關係概念。她在許多重要領域中都追隨弗氏的帶領,諸如強調本能驅力來解說動機及人格的形成,但她的某些概念則非常創造性且基進地(radically)背離了弗氏的概念。
不同於弗氏的對於孩童的了解基本上來自其病人(主要是被認為精神官能症的女性)的回憶,克萊茵走出大膽的一步直接和有問題的孩童進行治療工作。在那時候的治療界裡面,這是未曾被探索過的領域。她那些年紀輕輕的病人迫使她發展出新的技巧以及對孩童內在世界的新思考方式。她的觀察以及創造性的使用遊戲使得克萊茵發現到年輕孩童,甚至是嬰兒的心理世界其實是充滿著原始且野性未開化的(primitive and savage)衝突、謀殺與食人肉傾向以及排泄與愛欲性的衝動(excretory and erotic urges)(Klein,1927/1957b,1959/1975i)。
在尋求圖解此一新領域的同時,克萊茵摘取弗氏理論作為其研究發現的脈絡背景並保留本能驅力的概念。她以本能的脈絡背景探討其創新的理論與臨床研究工作。她生動地把注意力轉到較年輕歲月的幻想世界並發現到嬰兒所用來因應強烈焦慮與驅力、原始衝動與恐懼的某些機制。她學習到幻想是強烈驅力與感受的一種回應,並且會主宰嬰兒的早期心理生命。
她的創新工作成為一個重要的過渡角色,把弗洛依德和其他具備不同想法的精神分析思想家連結在一起。從她對嬰兒與孩童的觀察中,她伸展並重整弗氏有關客體與本能的觀念,雖然並不像她當時代的費爾邦那麼進一步,後者完全是依據客體與客體關係而創出其獨一模式。
本章回顧了梅蘭尼的某些關鍵概念,特別是她對客體關係與早期心理機制的理解,這些都是後期客體關係理論家所著手關注的觀念。本章所探討的主題包括:關鍵概念自我與超我心理結構的形成、克萊茵的兩種發展論點、她對病理與治療的理解一個案例研究以及對克氏貢獻的有關評價與批判。
二、 關鍵概念:
1. 本能
克萊茵對嬰兒心理世界的探索強調其生物驅力與本能。驅力與衝突主宰著這個內在世界。父母與嬰兒之間的互動-事實上是所有互動或客體關係-都是驅力面向的再現。克氏對互動中生物驅力面的強調使她的心理學是以本我為中心的,這樣的心理學焦點更集中於視驅力角色為心理幻想的表達而不是父母所造成的影響。
嬰兒焦慮的主要來源是源自死亡本能(death instinct )的運作,這是克氏從弗氏那邊來的共有概念,且是一個非常富爭議且並非廣泛被主張的。死亡本能想當然是被視為一種對死亡或滅絕的恐懼體驗。它以一種害怕被迫害或破壞的形式呈現。對這個自體內的破壞性衝動的害怕便依附到某一客體上,然後在無助嬰兒的幻想中成為難以控制及力量過份壓制。
2. 幻想
嬰兒的內在世界是一個幻想的世界,這一種心理活動的形式是從出生即有的。在此一心理世界中,幻想是拿來做為肉體本能與衝動的想像性再現,也是嬰兒對強烈驅力及感受的主動回應。因之,飢餓的嬰兒可藉由幻覺到乳房的感覺與奶汁的味道來暫時控制它的飢餓(Klein,1959/1975 i,p.251)。
當這些心理歷程在幻想中發生且是在心理層次上,則嬰兒在肉體上對幻想的體驗就如同在心理上般。這些幻想與內在客體似乎是非常生動與真實,因為嬰兒在這個階段是無法區分現實與它自己的幻想生命。因此,它所感受到的每一個不舒服與挫敗就好像是被一個敵視的力量所施予的個人攻擊。無助的嬰兒對這些幻想的客體與感受是把它當作實際發生的事情般體驗它;心理上所發生的事情似乎就是肉體上所發生的(Segal,1964,p.13)。例如:嬰兒用它們的嘴巴發出吸吮的聲音,用吸吮它們的手指來幻想它們真的是在吸吮著乳房或甚至在它們的裡面有著個好乳房。這個強烈的恐懼與感受,就如同嬰兒用來處理這個強烈性的機制般,像極了成年精神病的瘋狂世界般,除了克萊茵曾清楚地說道年輕的嬰兒並非精神病,這樣的混亂內在幻想世界對嬰兒而言是正常的(Klein,1946/1975f)。
3. 客體
克萊茵改變了弗洛依德客體的觀念(Greenberg & Mitchell,1983,p.136)。在弗氏的驅力模式中,驅力在最原初時是沒有客體的(objectless),因為最早出現的是滿足,至於該特定客體是什麼沒有什麼差別。但對克萊茵而言,驅力天生地就是對著客體而出現的。例如:嬰兒從乳房中尋求乳汁,在這個吃的過程中並不只是愉悅而已。克萊茵批評弗氏視本能概念為沒有客體的(Klein,1952/1975h,p.53),因為對克萊茵而言,每一個衝動與本能都是和某一客體結合在一起(bound up with)的。
因為嬰兒的自我和感知技巧是不成熟的且嬰兒一次只能注意一個人的某一面向或某部分,嬰兒一開始是和部分客體產生關聯的嬰兒的第一個部分客體是母親的乳房(Klein,1952/1975e,p.59)。在這個早期發展階段中,嬰兒只能體驗到滿足或剝奪。在嬰兒的心靈中,乳房給了滿足或拒絕給滿足,不是好的就是壞的。在和乳房的關係中,嬰兒感受到滿足或被拒絕,好的或壞的。被抱著且餵食可產生愉悅的感受,而這些跟著使嬰兒能夠去感受到那讓令人滿足的客體是一個好的客體(Klein,1936/1975m;1959/1975i,.p.248)。
和部分客體關聯的這一傾向說明了嬰兒和任何事物-即對他或她自己身體部分、對人們部分及對非人的客體部分等-建立其關聯性的似幻想且非現實的本質。在生命的頭兩三個期間客體世界包括了讓人滿足的、深具敵意的且迫害性的部分以及真實世界的部分。
克萊茵使用了“內在客體”(inner object)一詞而不用客體再現。這意味客體再現指的是一個客體其分離已經達成,因為孩童是在發展的後期階段。之後的理論家,諸如柯胡,則用了“自體客體”(selfobject)一詞來指自體經驗與所需客體經驗之間的一種融合狀態(Grotstein,1982a,p.495)。克萊茵的內在客體即等同於自體客體。
心理機制
嬰兒會使用各類心理機制來控制強烈需求、恐怖與嬰兒幼稚的感受。嬰兒如何和乳房建立關係即可顯示下列各種機制如投射、內射、分裂與投射認同。
“投射”(projection)是一種心理過程或幻想過程,藉此嬰兒相信在現實裡有某一客體具有某些嬰兒本身感受的特質。因此,餵食良好的嬰兒,充滿著愉悅而把這份好的感受轉回到客體上並且相信乳房是好的東西。好的乳房成了它終其一生所感受到好且有益的原型,而壞的乳房則代表所有邪惡及迫害人的東西。當孩童把它的挫敗及恨意轉向壞乳房時,它就會把所有它本身所呈現的相當恨意都歸因到該乳房上去。
“內射”(introjection),是另一個在非常幼小嬰兒身上呈現且存在的一重要原始機制,是嬰兒從外在世界中所感知而後藉以放到他或她自身裡面去的心理幻想。因之,任何從外在世界來的危險或剝奪便進來而成為一種內在危險。挫敗客體及焦慮來源,即使對嬰兒言是外在的,經由內射作用而成為嚇壞了的嬰兒的內在迫害者。
嬰兒利用分裂機制保護他或她自己。“分裂”(splitting )意指分離或隔開感受與自體各面向。嬰兒藉由分裂其自我與其客體使成為較可被處理的各面向而來保護它自身;也就是說,分離這些使成為好面向和壞面向使它們各自分開(Ogden,1983,p.229)。和母親及其乳房間的關係是一種牽涉到愛恨感受與挫敗滿足共存的複雜關係。分裂機制可藉由改變和母親間複雜關係成為表面上看來許多簡單關係而使事物簡化(即成為愛的客體與滿足的自體、恨的客體與挫敗的自體等等)。藉由分裂機制來把危險感受和令人滿足的感受分開來而解消掉那危險的感受。
另一個嬰兒試著要防衛自身的方式是藉著幻想過程把自己內在世界強加到所幻想的外在世界上然後再內化該個世界。嬰兒試圖藉著外化它們來紓解掉某些內在焦慮與內在危險,然後在外在世界中予以修正。這個過程稱之為“投射性認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在幻想的層次上,它包括把自體不能接受的部分分裂掉,然後把它送到另一個客體上。例如:當嬰兒經驗到飢餓疼痛感時,它就藉著分裂掉那感受的部分,即痛感的部分,把它投射到一客體比如令人挫敗的乳房上去。但這樣把嬰兒的疼痛歸因到外在客體上並不會有多大幫助,所以就會有進一步的過程,即把自體和客體投射的部分之混合物透過內射使回復(an introjective return of the amalgam of the splitting off part of the self and the object)。也就是說,那個傷人的、令人挫敗的、吞噬貪婪的乳房現在是在嬰兒自身裡面。嬰兒正試圖處理他或她的需求與恐懼,而那就好像他或她正在向乳房說道:“因為我正受傷著,需要你而你不餵食我,你是壞的,你在攻擊我、吞噬我而這使我覺得我是壞的”。當有滿足的狀況時,類似過程也會發生。因之,當嬰兒滿足於胃腸中填滿了溫熱的奶汁時,可能會這麼想:“你餵食了我所以你是好的,這使我覺得我是好的;因此,你現在必須是在我裡面讓我能感覺到這個好”(cf. Grotstein,1981a,1981b)。
想當然這些過程是應發生在一幻想的層次上,但克萊茵經常讓她的讀者覺混淆,即她在描述這些再現時,就好像它們是個實際心理機構(actual psychic agencies)能夠思考也能夠感受。換句話說,她有時候無法在客體與這些客體的心理再現之間加以區分,在幻想的內容與那個既能幻想也能感受的實際心理機構之間加以區分。
客體關係的內在世界
克萊茵強調嬰兒對它們自身以及它們客體關係的內在世界之形成有其主動積極的貢獻。嬰兒藉由恆常的利用投射與內射機制來面對滿足與挫敗的循環(Klein,1948/1975g,p.31)以便同時用來控制它們的內在需求與建立其客體關係。也就是說,嬰兒把它們的感受與能量導向外面將這些性質歸到客體上,創造出它們的第一個客體關係。根據克氏說法,這些最初的客體即為其自體或感受被分裂的各面向,而這些是先被投射到某一外在客體上然後又被取回成為內在客體(Grotsein,1982a,p.498)。
內射及投射可造成內在客體與外在客體,以及內在本能與環境之間的密切結合。內射作用可建立起一內在世界以便部分地反映外在世界;內在感受的投射則可豐富嬰兒對外在世界的感知。在努力防衛自身的當中,嬰兒試圖藉幻想過程把它們自己的內在世界強制性地放到外在世界上去然後再重新內化該世界。精要言之,嬰兒是在創造它自己的世界(Klein,1948/1975g)。
內在客體是自體與外在客體的一個混合物。外在客體其重要性只是因它在如何修正該投射而不是它本身是一個客體。因此,自我(或自體)的陰影是掉在客體上的。克氏理論所講內在客體比較是反映本我而不是外在客體,而克氏所講內在世界則強調對嬰兒感受的外在世界的“修正”(modification)而不是強調外在世界。傳統精神分析所講客體指的是某一客體再現,那個外在客體的影像是被本能所修正過的。這個客體再現所反映的比較是外在世界而非本我(Grotstein,1982a,p.494)。
因此克萊茵的心理學認為天性及本能的重要性大於外在客體修正的角色,諸如以後天滋養培育的父母來調和嬰兒的本能需求。根據傳統精神分析的批判,克萊茵並沒有足夠關注到父母客體(parental objects)在環境中的影響力。她過於強調嬰兒內在世界的重要性;也就是指嬰兒它本身所做出的貢獻或影響力。所產生的障礙是來自內裡,來自嬰兒的本能,而不是外在的影響力。壞或恐怖均源自內裡。
最初,嬰兒只能和部分客體相關聯;亦即只是某人的一個面向。和部分客體相關聯乃導致嬰兒在生命的頭兩三個月大時內在世界充滿著被迫害及敵意,但同時也有令其滿足的片斷和部分。這是源自嬰兒本身的破壞性及所謂的死亡本能所產生的充滿危險與焦慮的一幻想的、類似精神病的世界。然而,發展使得嬰兒慢慢地能夠和整個客體建立關係。健康的發展意味著嬰兒比較不會因暴怒、愛以及貪婪而扭曲了關係。嬰兒乃開始把它的母親看作是一個整體的充滿愛的存在體,開始對整體的人產生了樂趣,看到她其實不只具備某一特質而已。當嬰兒開始對這整體的人——即母親——產生樂趣時,嬰兒的自信以及感知並和外在世界中其它的整體的人建立關係的能力也增加了。所有其它關係都是從和母親的乳房間的基本客體關係中建立起來。
這些嬰兒期的感受與幻想都深印在其腦海中不會消逝而儲存著隨時發揮其影響力。它們對該個體的情緒及互動生命都會產生持續的影響力。例如:有警覺性的治療師會在轉移關係中察覺到它們的存在。(待續)
第三章 梅蘭尼‧克萊茵:創新與過渡的理論家(續)
三、自我與超我
建立心理結構意味著藉由認同與內化作用在心靈裡創生新的心理代理機構。在人格中的這個新代理機構,即自我與超我,肩負起以前由外在客體諸如父母所執行的功能(cf. Ogden,1983,p.228)。
對克萊茵而言,客體關係是從出生即存在的。與最初客體的關係以及接受該最初客體即乳房,對於自我與超我的發展扮演著一個很重要的角色(Klein,1959/1975i,p.251)。
克萊茵藉由內射主要好客體,即母親的乳房,來解說自我的形成(Klein,1946/1975f,p.180)。嬰兒把乳房與那些乳汁都攝取進去了。好乳房成了自我發展的重要焦點。(自我實際上在出生時即已存在。)母親這些好的面向(她的慈愛、餵食與照護)填滿了嬰兒的內在世界並成了自我所認同的種種特質。這些內射的客體成了進一步心靈發展的組織者,同時恆常不斷地被其它客體所修正。
更特定地講,嬰兒作為其自我保護的部分來看,把死亡本能及力比多或生命本能偏向到外在客體上,即是那令人挫敗或讓人滿足的乳房上。藉著這個保護手法,即有時內射有時投射,嬰兒乃創造出自我與客體的混合物,亦即發展中自我的核心。就如同嬰兒把破壞性的感受予以分裂般,把一部分保留而把另一部分向外投射出去,如此嬰兒可分裂掉力比多,將一部分力比多向外投射而把剩餘部分保留在內裡。那保留的部分,即好的感受的片斷,則和那理想的好客體,即乳房能建立起關係。
在自我發展的早期階段中,嬰兒的內在世界是包含客體與自我影像在內的一整個渾沌(a chaos),是沒有凝聚連貫的部分客體的一個世界。嬰兒要因應這個世界,在其生命的最初幾年中,要從部分客體移轉到整個客體,從片斷自我到較凝聚連貫的自我。嬰兒在一開始其分化及精確感知現實的能力容量是有限度的。因之,根據克萊茵的說法,嬰兒在它們的世界中充塞著它們自身的恐懼、貧困以及貪婪。帶著愈來愈多的成熟性,那些混亂的幻想變得愈來愈統一,終於嬰兒克服掉必須要對客體有全能式控制的錯覺;也就是說,愈來愈少投射及內射機制而具有愈來愈多更精確的感知能力。
就像自我,超我進行外在客體先前所進行的功能,也是投射及內射過程的結果。嬰兒把它崩解性、強求性的特質投射到客體-即乳房上,並且把客體影像再內化為它本身與客體的混合物,如此以致嬰兒本身的貪婪可轉化為一貪婪乳房的影像,而使之成為強求性的超我(Grotstein,1981b)。然後,超我就是嬰兒式的貪婪投射到強求的、令人挫敗的壞乳房上,然後成為內化的迫害性客體。分裂機制可以把這個內化的混合物各部分加以分離,以便內化的迫害者或良心看起來像是異己(alien)且不是自體或“我”(“I”)的一部分(Klein,1948/1975g)。
孩童從本身內裡創造出非現實的、幻想的傷害它們的父母的影像,他們似乎是會割、會吞噬、會咬。這些危險客體乃內化為野獸和怪物,而孩童害怕會被吞噬和毀滅。(腦中浮現出Maurice Sendak的書「野生物在那裡?」〔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可為此例說明)這些內化的野獸和怪物,和嬰兒的貪婪與害怕混合在一起,成為超我,即會咬會吞的內化客體。
當然,超我並非精確地可代表真實的父母,而是嬰兒從它們自身的感受和幻想所修正與改變過然後放到自身裡面的幻想的父母影像所建構而成的(Klein,1933/1975c)。事實上,會使早期的超我變得那麼嚴厲是因為孩童本身的感受以及那食人肉的、虐待性的衝動所致(Klein,1927/1975b)。孩童在經驗這些相互影響的客體或父母,其方式是具體的,就好像內在有個活生生的會傷人的和迫害人的人物(Klein,1946/1975f)。當然,如果孩童內在所經驗的世界是人們彼此和平相處,那麼就會有更多的內在和諧與整合。那麼在自我與超我間也就會較少衝突,而不會是對某一會吞噬人的內在迫害者的恐怖。
克萊茵根據她對超我的嚴厲性以及它那麼早即出現的觀點(這是和當時通行的弗洛依德學派觀點相反)來建造她的孩童遊戲治療。遊戲治療喚起孩童把它們內在影像世界及內射等投射到玩具、洋娃娃及治療師身上。克在和一位年僅33個月大的幼嬰-莉塔進行治療時即面臨到一個嚴厲的、冷酷無情的超我。該超我的結構通常是由殘酷的、負面的且會製造焦慮的人物所顯示出來(Klein,1929/1975j)。在遊戲治療中,莉塔扮演一位嚴格且動輒得咎的母親,她對待小孩-由一個洋娃娃或克萊茵本人所代表-非常殘酷。從莉塔的情感矛盾現象,她對被懲罰的極端需要以及她充滿內心的愧疚感與夜間驚恐症等,克氏下結論認為超我的產生比弗洛依德所曾假設的年紀要早得多久(Klein,1928/1975d,1946/1975f)。
克萊茵在結構的觀點上和弗洛依德與費爾邦不同。弗氏把本能能量和結構要素分開來看,但克氏則認為它們是不可分開的(Grotstein,1981a,p.389),而費爾邦也一樣。對克萊茵而言,驅力是(屬於)關係性的;她視幻想為再現本能,而該幻想則是力求和客體做接觸。人格基本上是包括和這些內在客體種種關係的幻想。其結果是自我和本我間的區別模糊不清,傾向看待兩者均為同一心理代理機構的某一面向。弗氏則清楚地區分了自我和本我。對他而言,心理衝突源自本我的本能威脅到自我,而衝突只有一旦本我和自我分化清楚時才能發生。(這大約是在二到三歲左右,接近伊底帕斯期的開頭。)由於克萊茵比較不把重點認為本我是一個結構而比較認為幻想似乎可合併本我和自我成為同一心理代理機構的面向,這使得她下結論認為衝突在最早某個可能的發展階段是可能產生的(Grotstein,1982a,p.488)。克萊茵提出一個功能性的自我,在生命的一開始就有其防衛機制,而這一點意味著嬰兒在那個階段中具有比弗洛依德所描述的更為高級層次的心理組織。
克萊茵和費爾邦都一致認為他們把本能能量與結構之間的區別模糊掉,結果視人格為內在客體的經驗與幻想之最高集結點。克萊茵和費爾邦不同的地方是她認為好乳房和壞乳房都是內射的;費爾邦則認為不需要去內化好乳房,只需要去內化壞乳房。他的推理是內射過程是一種帶防衛性的,而只有威脅性的壞客體需要加以防衛,好客體是不需要的,它可被允許繼續留在外在現實裡。
但克萊茵相信好的、內化的乳房,作為生命的資源,是自我一個很具生命力的部分。克萊茵主張嬰兒會內化好的乳房作為一種在自體裡面獲取及保有那可給予保護及給予生氣的強有力的好或理想客體。對這份理想化客體的內在保存是必要的且是對同樣存在於嬰兒身上的死亡本能的一種重要保護。這些形成超我的內在客體在自體的經驗裡是比那些形成自我的更具有一較可分離且異化的特性。
兩種發展上的位置
弗洛依德以肉體上本身所外顯的本能能量來理解發展,諸如在所謂的口欲或肛門期。克萊茵(1946/1975f,1952/1975h)則以關係來看發展。利用“位置”(position)這一詞,她用來描述孩童在經驗和關聯內化與外在客體兩者的各種不同方式。這兩種位置意味在孩童生命的頭一年特定群的心理機制的出現與再出現,即與客體關聯的方式及具特色的焦慮和防衛(Klein,1932/1975k,p.xiii;1935/1975a)。例如:嬰兒在頭四到五個月大時,其自我基本上是和部分客體相關聯,然後慢慢擴大到整個客體。此一從部分客體移到整個客體代表著從一個位置移到下一個位置。
第一個是“偏執-分裂位置”(“paranoid-schizoid”position),此名稱意指此階段具特色的機制。在這些生命最早的歲月中,從幾乎是呱呱墜地開始到四個月大,嬰兒的焦慮都是為了要保有他或她的自我所特有的一種偏執形式。自我害怕它會被毀滅;此時破壞性的衝動以及被迫害與虐待性的焦慮主宰一切。對挫敗的耐受性很低,而情緒的反應卻極端的好與壞。為了保有所需客體的好,嬰兒藉由投射它本身的恨與恐怖來驅除掉壞。因此,嬰兒看待世界就如同它般是具有相同的破壞性與全能性的特質,有點像卡夫卡所描述的世界,有著模糊又有權能的敵人“就在那裡”(“out there”)威脅著無助的自體會(Dicks,1972,p.26)。分裂或裂開的機制是常見的,它的目標是要滅絕掉迫害者,包括內在與外在。
在此位置期間,需求與挫敗是它們的最自然粗糙層次,而嬰兒以暴力幻想來對抗客體,即母親的乳房。嬰兒既無法區分內外在客體,也無法分辨挫敗的來源。這裡有口欲的、尿道及肛門的幻想和欲望。在和母親乳房建立關係時,嬰兒幻想著攻擊,要吮乾並掠奪母親肉體內的好東西。在肛門和尿道衝動中有著代表要排除掉危險物質及有害排泄物的幻想形式。
第二個發展階段是“抑鬱位置”(“depressive position”),指的是在此階段中所經驗到的主要感受。這大約在五個月大時開始,當嬰兒的能力增加到可以和完全客體或整個客體相關聯時。嬰兒在整合上有了進展而且對世界抱著更符合現實的姿態。嬰兒愈來愈體認到愛的客體(love object)是在自體之外的。它的職責是在自我核心中建立起一個好的、安全的整個內在客體。當嬰兒正害怕其於偏執-分裂位置期間本身的破壞性時,他或她現在所擔心的是好客體要面臨危險。
在抑鬱位置期間,發展中的自我對於他或她所關聯的整個客體有著更為複雜的、情感矛盾的感受與抑鬱焦慮。嬰兒對於先前對愛的客體所出現的攻擊經驗到愧疚的感覺,而現在則意欲要對先前所攻擊的客體做出修補。嬰兒充滿著欲望要去照顧這個所愛的、需要的客體。對好客體的保存現在等同於嬰兒本身自我的存活。由於愈來愈認同於好客體,自我愈來愈覺察到它本身無能去保護本身對抗那內化的迫害客體而感覺到要佔有好的內化客體所帶來的威脅感。嬰兒由於耽心好客體會死掉或消失掉而使用了否定與全能的躁症機制(manic defenses)來對抗愧疚、絕望及被消滅掉的感受。
克萊茵把伊底帕斯情結和抑鬱位置連結在一起。在抑鬱位置時害怕失落好客體是大部分痛苦的伊底帕斯衝突來源。當嬰兒掙扎著要統合愛與恨時,伊底帕斯欲望和抑鬱焦慮即糾結一起。性衝動和幻想即浮現出來修補攻擊所造成的結果。
這些發展上的位置是正常的,們無能掌理及修通這些早期階段則會導致各種不同程度的障礙。例如:英國心理學家亨利‧迪克斯(Henry Dicks)(1972)即把克氏的概念應用到納粹集體屠殺者的定罪上。他和曾經因集中營裡的暴行被定罪的人們會談,發現他們只具有很表淺的社會適應能力,同時在情緒成熟度上也像個嬰兒般。他們的訓練以及他們的帶領者會把這些早期階段的種種潛伏謀殺性及虐待性的幻想激發出來。這些社會環境及壓力會促使不堪應付的防衛予以解消,把粗魯的衝動行動化出來。這些兇殘的人是在演出他們原始的客體關係,那是對那假設存在或曾被投射形成的“壞客體”(bad objects)的一種原始的恨。有一位獄卒提到一種被不具愛意、謀殺性圖像的感受所籠罩著,而他好爸爸卻未在場協助他。孩提時期他有一種對父母愛的需求。在他所做出的暴行中,以一種移置的、偏執的方式,(呈現的其實是)一種對具威脅性“壞客體”加以潛抑的謀殺性恨意。
病理與治療
對克萊茵而言,心理危險來自內裡。死亡本能使嬰兒產生內在焦慮和被迫害恐懼(Klein,1952/1975h,p.48)。孩童對不同客體所具有的破壞性感受會激起報復的恐懼。內在實體會對孩童如何感知外在實體的方式加以形塑以致挫敗和不適的感受會變成好似它們是有敵意的、是攻擊的力量。這些早期焦慮影響著之後的客體關係。克萊茵會允許有一點空間給環境所扮演修正性角色以及給環境中的好客體。她大部分的重點是放在本能上且以幻想和內在客體的形式。
治療的職責即減緩某些焦慮同時修正那內化客體及內在迫害者(所有)的嚴厲性。治療的過程就是去分析和詮釋轉移關係。
治療中的“轉移關係”(transference)是過去關係經驗中所涉入的幻想、恐懼與感受之新版詞彙;那是病人把過去某個人物或關係所連繫的感受和幻想應用到治療師身上的一個過程。從生命的最初開始,孩童就有其客體關係,和那些有愛、有恨、有焦慮、有防衛等人物間的關係。由於轉移關係是在這些早期客體關係經驗中開始的,對轉移關係的分析乃能使治療師及病人探索這些依附在他身上的早期關係與種種感受。
當治療過程進到這些各不同關係中所有的幻想與感受之本能基礎且能稱呼時,就會比較少抑鬱性焦慮及迫害性愧疚。早期的各種痛苦的感受型態和模式也會降低。透過對轉移關係的分析並且把最早期客體關係和當前的感受與態度連結起來,就能產生治療上的改變。
治療師可以再現案主從生命最早期階段所出現的種種不同人物,不管那個人是父親或母親,或父母親的某個面向,或甚至是該人超我或本我的某個部分。雖然在嬰兒早期生命中人物相當少,嬰兒仍發展出各種不同的客體,因為不同的父母各面向或角色都可在嬰兒內在世界中再現。是這些內在人物或客體,不管是整個或部分,被轉移到治療師身上而需要被加以處理修通的。在這一治療情境中,可能會有一個很快速轉移關係的變化,就看治療中發生些什麼。治療師可能被視為一下子是“敵人”一下子是“協助者”或是一個“壞媽媽”或“好媽媽”;也就是說,是令人挫敗的或是讓人滿足的。
根據克萊茵(1929/1975j)的看法,治療,特別是遊戲治療,會促成孩童早期生命中所內射的人物及客體的一種重新外在化作用(reexternalization)。它能夠提昇內在世界和內在衝突的外在化作用,把孩童的內在世界移置到外在世界去。例如:克萊茵曾提出一位五歲男孩的個案,他假裝他有一些野獸——如大象、花豹、野狼等來幫助他對抗敵人。在她的分析及治療性詮釋中,克萊茵發現這些動物代表孩童本身虐待性的衝動:大象象徵他要大力踐踏和重重擊地的虐待性衝動,花豹則代表他要去撕咬的欲望,而野狼則是來自他內在的破壞性排泄物及毀滅性特質。男孩會變得很害怕這些暫時馴服的野獸會突然反過來對抗他,亦即他被他自己本身的破壞性與內在迫害者所威脅(Klein,1948/1975g)。治療師可以扮演諸如這些野獸中的某一種,或一位馴獸師或一位神仙娘娘,每一個角色各代表著孩童內裡過去的某些人物或孩童的本我或超我的某些面向。
##個案研究
接下來的個案研究說明克萊茵深具特色的臨床取徑與方式,她以其理論概念作基礎來理解個案的情緒問題。克萊茵相信孩童在遊戲及玩耍中是以象徵方式在表達他或她的幻想與願望。孩童心理和成年人心理之間的差異在於對遊戲治療的是否容易上手來看其精要之處是如何詮釋藉由遊戲所表達出來的幻想、感受及焦慮或者是有關阻斷孩童遊戲的能力。根據克萊茵的看法,詮釋可釋放孩童花在潛抑原始感受及衝動上的能量。
克萊茵和莉塔一起進行治療工作,那時她33個月大(1932/1975k,1955/1975l)。在她一歲期間,莉塔比較喜歡媽媽,然後開始父親發展出極大的好感並對媽媽產生嫉妒心。例如:當她15個月大時她一再地要求單獨和父親在房內,坐在父親的膝上和父親一起看書。18個月大時,她改變了,再次喜歡起母親來。在這個時候,她開始出現夜驚症並且害怕起動物來。她開始更依附起媽媽來且發展出對父親一種強烈的討厭。當莉塔兩歲大時,弟弟出生,而她開始出現強迫性儀式行為。到3歲的時候,她變得非常矛盾不安,很難處理。她變得強迫性且情緒低落,有時候好好的,有時候沒規沒矩,焦慮不安且在遊戲上變得非常壓抑。此時,她的父母帶她來給克萊茵治療。
克萊茵和她做了八十三次的治療。在初期的治療中,當莉塔單獨和克萊茵在一起時,她顯得焦慮且沉默不語。克氏的治療方式就是立即提出一個詮釋;也就是說,把個案行動的重要含意口語化出來。這樣的一個立即詮釋是和當時通用的精神分析實務方式相違背。例如:克萊茵把此“負向轉移關係”詮釋為莉塔深恐克氏會在和她單獨處於房裡時對她做出些什麼事來。克萊茵進一步把這點和莉塔的夜驚症連結一起成為“當她自己在夜間一個人獨處時,會有位壞女人攻擊她”(1955/1975l,p.124)。
莉塔在遊戲中顯得很壓抑,強迫性地穿脫洋洋娃娃的衣服。克萊茵“終究逐漸理解在她強迫症下的焦慮並且予以詮釋”(1955/1975l,p.124)。因此,莉塔乃各式各樣苦心營造的睡前儀式行為,包括把自己緊緊包裹住的儀式,否則就會耽心老鼠從窗戶跑進來咬她。她會把一隻玩具大象放在娃娃床上以避免娃娃起來進到父母的房間內。克萊茵詮釋該大象是在扮演她那“內化的父母從一開始就讓她感受到禁忌的影響力...她曾希望取代母親的位置和父親在一起,掠奪她肚裡的小孩並且重重傷害及去勢她的父母親”的角色(1932/1975k,p.6)。把自己包裹在床上的儀式其意義是在避免她起床並且把對她的父母親的攻擊願望做出來(1932/1975k,p.7)。莉塔預期會因為她願望有一來自父母(即老鼠)的攻擊降臨她身上而被懲罰,而他們會傷害她的生殖器官。在治療中,她玩著遊戲且會去懲罰她的洋娃娃並屈服於“暴怒與恐懼,如此顯示她自己在兩個部分上都在玩——即施以懲罰的權力一方及被懲罰孩童本身的一方”(1932/1975k,p.7)。
克萊茵反映出莉塔的焦慮不僅意指對她真實的父母而且是極為嚴厲的那個內射父母,即超我。她說道伊底帕斯衝突的可以如早的來臨,即“生命第一年的後半年且是和孩童開始建立起它的超我的同一時期”(1932/1975k,p.7)。莉塔在遊戲中的壓抑來自她的愧疚感,根據克萊茵的說法和她的洋娃娃遊玩即等於象徵性地在和她的弟弟處理一樣,那個弟弟是她曾想要從母親懷孕時“偷”走的人。禁忌並非來自真實的母親,而是來自內射的母親,它是以比真實的母親從未有過的方式來更為嚴重且殘酷地對待她的人(1932/1975k,p.6)。
對克萊茵的評估與批判
克萊茵的治療工作是建基在弗洛依德上且超越弗洛依德。她的工作對客體關係理論的建立與發展做出非常實質且重要的貢獻。她使用弗氏的用詞與概念,諸如本能、結構與客體,但她進一步擴展它們的意義,雖然有時令人困惑但仍具有重大意義。
克萊茵保留了弗洛依德對本能的重點強調,但她了解本能實是內在地和客體連結以使驅力是屬關係性的。從生命一開始,衝動即在客體關係的脈絡背景下產生出來賓(Grotstein,1981a,p.380)而且是以客體為導向的。嬰兒尋求的是滋養和乳房,而不只是能量釋放水(discharge)。這一同時強調本能驅力與客體關係是和弗洛依德的論點有著非常重大的不同,後者基本上視驅力為不具客體的(objectless)。
克萊茵並沒有如弗洛依德段在本我與自我或能量與結構間做出明顯區別。她把幻想用來作為本能而和弗洛依德視幻想為本能的轉化是不同的。這一區分上的模糊不清正意味費爾邦在之後所欲清楚明示的——亦即本我與自我是同一心理代理機構的不同面向而非不同的各別結構。本我是自體力求和世界作滋養性的接觸的一個嬰兒幼稚面向(Grotstein,1981a,p.388;1982b)。克氏對早期心理生命的理解把心靈內在的發展向後推到一個比弗氏所相信更早的時間點上。她假設時自我的存在且帶著非常早期伊底帕斯衝突而導致超我的形成。
克萊茵有著許多關於孩童令人神奇且驚恐的心理世界要教導世人。她對孩童的客體關係之內在世界的理解是她最主要的重大成就。她對早期心理機制的洞識鼓舞了心理分析研究從三人伊底帕斯關係擴展到更早期的兩人母子或母女關係。她採用心理分析概念到遊戲治療,但她的某些治療技巧則除外,諸如早期詮釋、激醒性的不一致(aroused disagreement)(Kernberg,1980,p.48)。她關於發展的概念,雖有批評(Brody,1982;Jacobson,1964,p.106;Kernberg,1980),卻帶給後人關於嚴重障礙及關係衝突方面的洞識。她發展出內在客體(部分及整個客體)的用詞以及她的治療工作替不列顛客體關係學派(British School of Object Relations)奠下了良好根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