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因茲.柯胡:
自體心理學與自戀
客體關係與自體心理學:導論(第二版)
麥可.克萊爾(Michael St. Clair)著
陳登義 醫師譯
第九章 海因茲.柯胡:自體心理學與自戀
導論:
海因茲.柯胡,1913年生於維也納,1938年得到維也納大學的醫學學位。之後他來到美國並把他大部分活躍的專業生涯都耗在支加哥精神分析學院,在那裡他是一位訓練分析師及教師。1964到1965年他成為美國精神分析學會的會長。雖然他擁有這些正統的分析憑證,柯胡後期的著作卻在精神分析學界挑起強烈的反應和批評,由於他的理論越過了傳統的精神分析驅力模式。
和費爾邦、溫尼可及瑪勒的工作有很多相似性,柯胡的工作和客體關係理論共同享有一種對關係的強調以及對弗洛依德驅力模式的一種撤離。這項對驅力模式的撤離以及他對自體的看法挑起了許多來自傳統(精神分析)作者們的抗議。他關於自體的心理學標定出新的理論和臨床基石,不同於客體關係理論並且指出精神分析一個重大的新方向。柯胡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發展出他關於自體的理念並繼續不斷修正他的理論。到了1977年,他完全不再談及力比多,只偶而提到自我和超我。
雖然在很多方面不同意古典精神分析理論,柯胡並未徹底排斥該理論,而是贊同把它放在清晰界定的區域中來使用,諸如具完整人格的人的精神官能衝突上。然而,由於家庭互動形式上的變遷,他覺得新的問題出來了而許多關於心理的領域並未被古典模式加以闡明(1977,pp.xviii,269)。他的自體心理學解說了某些古典驅力模式未能加以解說的一些現象──特別是,且對柯胡而言最是重要的是,自戀人格的領域。他關於自戀人格的研究所做的貢獻是非常重大的。就像康伯格,柯胡把精神分析應用在比精神官能症更為寬廣的領域中,並且拓展了它的範圍(cf. London,1985,p.96)。
然而,不只取代古典精神分析的驅力模式,柯胡還提出“兩種”模式。第一個提出的是廣義的自體心理學,把自體放在中心地位。他最根本的貢獻即在此處。較狹窄的是他所提的第二個取徑,即保有基本的傳統模式但稍微加以擴張,把自體含括在自我中而為其一結構(Kohut,1977,p.xv),類似於艾蒂.賈克生所發展的模式,也類似於當前美國古典精神分析理論所接受的概念。
本章將把柯胡模式和古典模式加以對照;界定他的關鍵概念;檢視他有關連貫自體(cohesive self)正常發展的相關理論、自體的病理學、以及治療;呈現一案例研究以及對柯胡的評價和批判。
柯胡和古典驅力模式:
柯胡的整合陳述大部分是從他對自戀型人格疾患所做分析工作而來的。作為一種科學方法,他根據的是對他病人內在生命的內省及同理溶入(introspective and empathic immersion)來做觀察。因為精神分析的主題材料是複雜的心智狀態,柯胡說它的科學方法學無法是冷酷的客觀,遠離病人的體驗。因此柯胡把其理論整合陳述以解說那些同理並主動積極介入病人經驗而得來的資料。
古典驅力理論視精神官能症病人為具有一完整結構的人,其結構是以原我、自我及超我還有所有各種不同的適應及防衛性功能等言詞來加以了解的。精神官能症是在各種相當完整結構(彼此)之間的一項衝突。因此,古典的弗洛依德驅力理論對病理學是以某一伊底帕斯本性所潛抑的、未解決的衝突之方式來加以了解。成功的治療意味能克服本能的介入而達到相對的免於衝突(Kohut,1977,p.2)。
對照來看,自戀和自體疾患意味人格的最中心結構是匱乏的(defective)。柯胡把自戀解說為涉及孩童期即得到(chldhood-acquired)的自體心理結構的匱乏以及續發性的防衛或補償結構之建立(1977,p.3)。成功的治療包括藉由獲取新結構來治癒該缺陷(deficits)。如果驅力經驗及本能是有問題的,那麼當它沒有被支持時,就會產生自體的崩解。
關鍵概念:
自戀:
弗洛依德(1914/1957)曾從驅力模式和力比多觀點來描述自戀。自戀因此涉及本能能量從外在客體的一種抽退以及力比多在自我中的一種投注。這個在自我中的投注意味該人無法去愛他人或和他人關聯,是自體吸收(陷溺)的(self-absorbed)。古典精神分析模式視自戀疾患的人們為不可分析,因為他們無法投注在某一關係上,特別是治療關係。是分析情境中轉移現象的建立、詮釋及解決構成了傳統的精神分析治療。
弗洛依德(1914/1957,p.109)曾比較過自戀和一正睡眠中或生病中的人,後者抽退了所有對外在事物的情緒投注,結果是這樣的人對所有外在於他或她本身的事物均無動於衷,因為所有的能量及注意力均集中在自體上面。
弗洛依德模式,是一種驅力及客體模式,本質上視自戀為病態,唯一例外是原初性的自戀,那是自我所具有一早期的全能意識感,而成長中的孩童會逐漸藉精神集注到一客體時將之轉化成客體愛(object love)。一個把自體視為愛的客體的人就是自戀。
海因茲.哈特曼(1964,p.127)改變了自戀的定義致自體而非自我成了力比多的標的或客體。因此,哈特曼對正常自戀的定義是力比多在自體上的投注。這保有了驅力模式但卻因引入自體概念而產生更多問題。艾蒂.賈克生(1964,p.19)從哈特曼處建立起來,把自戀說成是力比多對自體的“再現”(representation)的一種投注。
柯胡改變有關力比多的觀念從而也改變了哈特曼的定義。他說自戀不是由本能或力比多投注的“標的”(target)來界定,而是由本能或力比多所帶能量的“本性”(nature)或“性質”(quality)來界定(1971,p.26)。自我誇耀(self-aggrandizement)和理想化是自戀性力比多的特徵。到了1977年,柯胡不再提及力比多,而以一新的理論理解來取代傳統的本能理解。
柯胡說,以自戀性力比多投注在他人身上的人們,是自戀性地在體驗那些他人-也就是說,(把它)當成自體客體。對一位自戀的人,其自體客體即是無法和該為其自體需求服務的個體加以分化的一個客體或一個人。自戀的人幻想對他人有著一種控制,類似於一位成年人在控制他或她的身體般(Kohut,1971,p.27)。柯胡的理論協助說明了自戀病人的現象,即該病人並不必然抽退對外在世界中客體的興緻,而只是無法倚賴他們本身的內在資源,且因而創造出和他人間的強烈依附感(Teicholz,1978,p.836)。
柯胡在1970年代早期其作品中仍使用驅力模式的傳統用語,到了1977年已經很明顯地越過了驅力模式,這時他已宣稱其不足以解說某些臨床現象(1977,pp.128,224)。
當傳統精神分析視自戀為病態時,柯胡(1980b,p.453)重新整合陳述自戀的概念,所用的方式是看待它如何在心理健康上扮演其角色。弗洛依德視自戀為客體愛的前身,然後客體愛取代了自戀。柯胡相信,自戀有它自己的發展軸線,以致終究並無(任一)個體成為獨立於自體客體者,而它更需要終其一生有一能同理回應的自體客體的氛圍以便能發揮其功能(Kohut,1980b,p.454;1980c,p.477)。
自體:
“自體”(self)是個難以界定及概念化的詞,部分是因為許多學門──神學、心理學、哲學──從不同的經驗和觀點層面來看它。理論家看待和觀察個體所用的特別方法會導致不同的見解而產生不同的對自體的界定方式(Shane & Shane,1980,p.27)。因此一個客觀的自體勢必衍生自系統觀察所得到的資料,如瑪格麗.瑪勒的研究般。但柯胡(1980b,p.452)發現瑪勒的整合陳述並不令人滿意,因為觀察的方式是客觀的,遠離孩童的經驗。柯胡覺得一個不同的自體,比較靠近經驗的一種,是在精神分析情境的架構下顯現出來的,因為觀察方法是對某人內在生命的一種同理溶入(empathic immersion)。他強調一種內省及同理的方法學使分析師得以獲取資料以便形成對該自體的整合陳述。
然而,精神分析文獻曾試圖澄清自體以及該詞所指涉的意識與經驗到底是那一層級。例如:哈特曼曾分辨自體為一個人本身(one’s own person)而自我則是人格次結構(substructures)的一種。這讓艾蒂.賈克生能進一步分辨自體為這個人以及自體為源自自我並且清楚地被嵌入(embedded)自我內的一個自體再現或一個內在心理結構之間的差別(1982,p.900)。這意指對自體的力比多投注即是對自體再現的力比多投注。柯胡在他的討論中則改變了這個詞的用法。他對自體的界定有狹義的及廣義的,在他的自體心理學中所用的界定是廣義的。
只有在柯胡使用這個詞的狹義下,他才堅守傳統對自體的使用,理解它為一個特定的心靈或人格結構;亦即,指自我內的一個自體再現。柯胡使用這個詞的較常見用法是廣義:“作為個體心理宇宙的中心”(1977,p.311)。這個自體就其精華言是無法被知悉的,只能藉由對他人心理外顯現象的內省和同理觀察才能得知。對柯胡而言,自體並不是一個概念,他比較用覺察及體驗這樣的用語來寬廣的界定自體,認為是“一種單元,空間上連貫且時間上持久,它是開始啟動的中心以及對(各種外在)印象的一個接收者”(Kohut,1977,p.99)。這使得自體成為關係的中心點以及傳統上歸屬於自我所執行功能的主動積極經理者(active agent)。柯胡對自體的概念使他得以比較不須關聯到自我。
柯胡的理論描述一個早期殘遺(rudimentary)自體是如何從與環境中他人建立關聯時浮現出來,而成為一連貫自體。此殘遺自體同時具有一“客體”,即理想化的父母意象,以及一“主體”,即誇大自體。逐漸地,這誇大自體被馴服並融合成一完整、連貫的人格。孩童的成熟自體使它得以開始看待該理想化客體實為一分別獨立客體,而理想化父母意象的各面向則被內射為超我(cf. 1971,p.33)。
自體客體(selfobject):
柯胡(1971,p.xiv)界定“自體客體”為那些被經驗為自體部分的人們或客體或為自體服務而用來提供自體發揮功能的人們或客體。孩童的殘遺自體和自體客體融合一起,參與在它那組識良好的經驗中,藉由自體客體的作為而使其需要被滿足(Kohut,1977,p.87)。“自體客體”一詞只有當和經驗中的人有關聯時才具意義,它不是一個客觀上的人或一個“真實客體”或一個“完整客體”(whole object)。
柯胡對“客體”一詞的使用不同於標準的精神分析用法,其差別端視兩個基本點:即他的發展模式,強調正常自戀而非本能;以及他的方法學,力求透過內省和同理性觀察而非藉由有距離的客觀觀察來接近經驗。他使用“自體客體”及“真實客體”來表達客體關係的經驗本質而不是傳統的用語如“部分客體”及“完整客體”(Ornstein,1978,p.67)。當客體被精神集注以自戀性的力比多──而非客體力比多時──它意味所感知或經驗到的是把自體關聯為自體的部分或用以服務自體,如此其功能乃成為一自體客體(Ornstein,1978,p.68)。
蛻變的內化作用(transmuting internalization):
精神分析常面臨掙扎的問題是心理結構到底如何藉由內化概念的使用建立起來。例如:客體關係理論家們是藉採取客體的心理再現形式所呈現關係的各面向來談建立和組織其內在世界(cf. Meissner,1980)。
柯胡提到一個內化的類似過程,叫做“蛻變的內化作用”,藉該過程自體客體各面向被吸收納入孩童的自體中。正常的父母偶而會對孩童的需求未予符合或延遲給予滿足,但這挫敗是可承受的,不是創傷性的,而滿足並不是過度縱容放任的(overindulgent)。這種恰恰好的挫敗迫使一個孩童以特定功能的形式採納自體客體的各面向。孩童抽回了某些從自體客體來的神奇性、自戀性期望,並獲得內在結構的某些微小成份(particle)。然後孩童的內在結構乃執行某些之前由客體為孩童所執行的功能,諸如:慰藉、鏡射、控制緊張等等(Kohut,1971,pp.50,64)。蛻變的內化作用其蛻變的部分指的是去人化(或客觀對待)(depersonalizing)那執行該功能的客體的人格而把它轉換到功能本身。(待續)
第九章 海因茲.柯胡:自體心理學與自戀(續)
四﹐連貫自體的正常發展:
柯胡是以自體和自體客體間的關係來看待發展,而非視之為一種包含各步驟的進行順序。然而,並非所有他理論的要素都能以一連貫方式來加以完成。
柯胡是以在關係中形成自體的方式來看待發展,既非孤立的也不是從驅力來看待。嬰兒是出生在一個人類環境中的。孩童尚未具有一自體,但父母對孩童的行為及回應像是它已經是一個自體。孩童自體的產生是關係的結果;亦即,嬰兒天生的潛能和成年自體或自體客體的回應這兩者之間的一種交互運作。它多少有點像攝取外來蛋白質以建立自己本身的蛋白質(Kohut,1971,pp.50,64)。一個核心或中心的自體是透過自體客體的回應而形成,類似於溫尼可的抱持環境及夠好的母親(的觀念)。
一個核心自體具有兩個主要組成成份。一個是誇大──表現性(grandiose-exhibitionistic)的自體,是靠那個能夠藉讚賞及鏡射該誇大自體而給孩童同理性回應的自體客體,和其關聯而建立起來的。核心自體的另一個成份是孩童理想化了的父母“意象”(imago)。這是靠那個能夠藉准許及享受孩童對父母的理想化而給孩童同理性回應的自體客體,和其關聯而建立起來的(Kohut,1977,p.185)。這兩種成份都涉及和自體客體某種形式心醉神迷的融合經驗(ecstatic merging experience)。
誇大自體指的是孩童的自體中心世界觀以及被讚賞的極度欣喜。(柯胡使用“誇大自體”一詞來取代他以前所用的一詞:自戀自體。)此體驗可摘要如下:“我太棒了,太完美了;看著我吧!”被理想化的父母意象是和誇大自體互相對立或互為矛盾的,因它意味著某個他人是完美的。但孩童在認知上太不成熟以致無法注意且經驗到一個和那理想化客體的融合者。對那理想化意象的體驗或可以如下方式表達:“你是完美的,但我是你的一部分”。
以父母的形式來對環境產生種種期待而把浮現中的自體引導入特定的方向。透過無以計數的重覆再重覆,自體客體對孩童的鏡射需求及理想化需求給予同理性回應;這些需求亦即,孩童表現出來的誇大自體各面向以及孩童欣羡的理想化意象各面向。此誇大自體即是對鏡射的自體客體或父母所提供的接納與愉悅加以回應。
柯胡意指此自體的形成有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透過對心理結構括入和排除的種種過程而有了一殘遺自體的形成。也就是說,核心或中心自體經驗到某些原始古老的心智內容是屬於自體的,而其它內容或經驗則被分派到非自體並且被排除掉。下一個階段則是組織並強化那愈來愈連貫的自體。這牽連到強化並確保自體的各種界限。自體客體這部分如無法鏡射該成長中的自體並促成理想化,則會導致自體的斷裂或因不成熟自體而導致生命力的喪失(Tolpin,1978,p.174)。
對自體的浮現產生影響力的主要因素是孩童天生的潛能以及父母和孩童間的同理關係。嬰兒開始時是沒有自體但有它本身天生的潛能及從父母那兒來的希望和投射。父母或自體客體會對孩童的鏡射及理想化需求給予回應。父母的回應如果是不具創傷的失敗回應會有個力量推動核心自體的浮現。核心自體透過一個蛻變性的內化過程而浮現,藉此自體客體及其功能乃被該自體及其功能所取代(Kohut & Wolf,1978,p.416)。這個自體乃能增加它本身的連貫及整合性,而斷裂的危險性就會逐漸褪去。在健康的人格中,自體的誇大性會有所修正並引導入符合現實的種種追求。該轉化並整合過的誇大性供應了能量、抱負(ambition)及自我價值感(self-esteem)(Kohut,1971,p.107)。當孩童以愈來愈具現實感的方式看待理想化客體時,孩童抽掉從父母客體那兒來的理想化、自戀性投注。該理想化客體或父母意象被內射成為一理想化超我,接收了之前由理想化客體所執行的諸種功能(Kohut,1968/1978b,pp.86,89)。
如果孩童創傷及剝奪使得連貫、自戀性自體無法整合成為一健康人格,那麼誇大自體及理想化客體便會以一種原封不動的形式及力爭對它們的原始古老需求的應驗而繼續下去(Kohut,1968/1978b,p.87)。誇大自體及理想化客體可以依舊孤立存在而不和其它成長中的心靈一起,而以其原始古老的需求來造成困擾。
這些發展過程的時機是什麼呢?自體的前身差不多是在第一年的後半部分或第二年的初期部分組合成為一連貫自體。此誇大自體及理想化父母意象的發展階段即是“以瑪勒之意可能主要相對應於介在共生階段的後期部分跟個體化階段的早期部分之間的過渡期”(Kohut,1971,p.220)。一旦連貫自體浮現出來,就會有進一步和自體客體間的關係,藉此孩童透過面對自體客體而強化其自體的諸種界限,以“不”的階段(“no”period),把自體和環境劃分清楚,等等不一而足(Wolf,1980,pp.123,125)。
挫敗和心理結構:
挫敗在建造自體結構中扮演一中心角色。在原初自戀期,最早的發展階段,嬰兒因為和母親融合一起而具有全能及完美感。然而,母親的缺點卻使孩童自戀性完美感的平靜安寧及平衡受到干擾。在因應這個自戀性完美感的挫敗以及為保有一部分原始完美經驗,孩童乃建立起一種對他或她本身的誇大及表現性意象:此即誇大自體。孩童更進一步把自戀期的完美感歸因於一受欣羡的、全能的自體客體:此即理想化父母意象。
誇大自體是發展中的一個階段,這個階段中所有愉悅的、好的事物都被視為嬰兒的部分,而所有壞的、不完美的事物則都在嬰兒之外。孩童藉著分配給成年絕對權力及完美而來試圖維繫最原始的完美、極樂及全能;也就是說,藉以形成一理想化父母意象(一種心理再現)(Kohut,1966/1978a,p.430)。
但事情並無法永遠保留原樣,既是極樂又能不被干擾。時間及成長帶來微不足道的、不具創傷的失敗的父母回應,即鏡射的、理想化的自體客體。恰當的失敗回應意味著一種以不具創傷的失敗為其必要脈絡的親密且具同理性聯結。母親的注意力是不完美或會延宕的。孩童的心理組織試圖藉由建造新結構來處理其自戀平衡上的障礙,並慢慢藉由那得以執行自體客體原曾執行的功能的內在結構以取代自體客體(Kohut,1966/1978c,p.416)。這個結構形成的過程稱之為蛻變的內化作用。
那被內化的是成年自體客體其成熟心理結構的某面向。出生在一個自體客體的具同理性且有回應的人類環境中,孩童的起始自體神奇地會期待這個環境能配合他或她的心理需求及願望。(此時腦中呈現出溫尼可的夠好母親,她是和她小孩配合良好。)當孩童變得緊張,父母親,作為該自體客體,似乎會以兩種步驟來回應。第一,會有融合性的回應,而第二則是會採取某些行動來滿足孩童的需求。作為自體客體的成人會評估孩童的需求及情境,把孩童攝入他自己的成人心理組織中,然後採取行動去重建孩童恆定性方面的平衡。孩童的需求威脅到本身的崩解,而自體客體的回應則是跟小孩講話、打點小孩並創造一個環境讓小孩能經驗到一種和全能自體客體間的融合。孩童的殘遺心理可共享自體客體較為成熟的心理組織,把它當作像是孩童自己本身的。逐漸地,一點一滴地,孩童承擔起那曾為孩童做過的慰藉性的、降低緊張的職責。就是這種形態的恰當失敗才能透過蛻變的內化作用導致結構的建立(Kohut,1977,p.86)。
這兩種心理組態,即誇大自體和理想化父母意象,雖然彼此間互相對立,卻從頭開始即共同存在作為保有原初自戀經驗的機制。正常情況下,逐漸地,誇大自體的表現性和誇大性被馴服,一旦整合進入人格結構中,其情緒的“大貯櫃”(emotional “tank”)就會滿載接踵而至對自體的以及關於孩童的抱負和享受活動等等的好感覺(Kohut,1971,p.28)。理想化父母意象也同樣會整合進入孩童的人格中作為理想化的超我,在那兒它可作為一個能調節緊張並供給現實想法的結構(Kohut,1971,p.28)。
雙極性自體:
柯胡提到兩種自戀被分化的形式:即誇大自體(健康的自我肯定相對於鏡射的自體客體)與理想化父母意象(對理想化自體客體的健康欣羡)。它就好像在這兩極之間有個充滿張力的圓弧,在誇大自體附近聚集著一堆抱負,而在理想化意象周遭則聚集著一堆理想。在自體的兩極之間其張力和心理能量會引發行動,使得這個人會被他或她的抱負所“驅使”,並被他或她的理想所“帶領”(Kohut,1977,p.180)。
這兩個孩童所試圖要建造的核心自體其基本組成分具有分岐的目標,但其中之一的力量卻可補償另一個的弱點(Kohut,1977,p.186)。亦即,孩童在邁向自體的鞏固時具有兩項選擇。一方面,孩童藉著和自體客體的關聯而建立他或她連貫的、誇大─表現的自體,而該自體客體鏡射並讚賞地給予孩童回應。另一方面,孩童藉著和自體客體父母的關聯而建立他或她連貫的、理想化的父母意象,而該父母的回應是充滿同理且允許並享受孩童(對他們)的理想化及融合。常常男孩的發展是從把母親當作鏡射自體客體開始進展到把父親當作自體客體,藉此提供被孩童理想化的功能。當然,特別是在女孩身上常會發生的是孩童對自體客體發展上的需求是朝著同性別的父母,譬如母親,這個方向的(Kohut,1977,p.185)。
3.一個自戀的發展軸線:
柯胡主張有一發展軸線是和弗洛依德力比多的發展概念分別開來(1971,p.220)。弗洛依德所理解的力比多是從自體色欲(autoeroticism)到自戀到客體愛一路發展來的。柯胡的獨立發展軸線則從自體色欲到自戀到較高形式的自戀轉化。這在基本上改變了弗洛依德自戀的理念,即以不同的成熟度來看待自戀。
正常成人有自戀需求,並終其一生透過自體客體繼續其對自體鏡射的需求。自體客體其始終不斷的重要性可以從其處理某一不具回應性的人的困難上簡短呈現出來。如果我們努力地想代表某位對我們漠不關心及不給回應的人,我們會感覺到無助及空虛,並帶著低的自我價值感及自戀性憤怒(cf. Kohut,1971,p.187n)。我們也可以以一位作為自體客體的人的方式來概念化成人的愛,因為愛牽連到相互的鏡射和理想化,這可增強所涉及雙方人們的自我價值感(Kohut,1977,p.122n)。
然後,自戀會終其一生繼續不斷地被轉化為各種不同形式。成年期所顯現的健康自戀有下面各種形式,如創造力、幽默及同理心(Kohut,1966/1978a,p.446)。決定一個人的人格特質風格的是自戀自體(即誇大-表現性自體)、自我和超我(帶著其內化的種種理想)三者之間的互相運作(Kohut,1966/1978a,p.443)。
以柯胡的觀點,發展遠不只是驅力而已。柯胡的發展模式把重點從強調驅力轉換到強調自體。傳統精神分析對驅力的著重並不足以解說為何一位小孩可能在口欲期及肛門期被固著,舉例來說。柯胡相信當脆弱自體並未被適度回應且開始失去其連貫性並斷裂時,驅力會浮現。只要考慮到孩童口欲期及肛門期的自體就好了。對食物的需求及對大便的興緻並非原初性的。孩童所需要的是一個能給食物的自體客體,一個能接受大便禮物的自體客體。母親對孩童驅力的回應並沒有像對自體的回應那麼多,該自體是透過從鏡射自體客體的施與受中形成並尋求確證的一個自體。孩童會把對母親的引以為傲或排斥會將之體驗為對他或她的主動積極自體的接納或排斥──而不僅只是對某一驅力的接納或排斥(Kohut,1977,pp.76,81)。(待續)
第九章 海因茲.柯胡:自體心理學與自戀(續)
五、自體的病理學:
自戀的經驗:
柯胡對親近病人的主觀經驗是很感興趣的,而其模式所尋求的是能清晰解說自戀的經驗。對現實的自戀感知牽涉到一種全知的(omniscient)、完美的自體客體以及一個具有無限權力、誇大及知識的原始古老自體。在自戀世界裡,每個人或每件事物都是自體的延伸或為服務自體而存在,如果有任何挫敗,就會被體驗為該完美世界裡的一個瑕疵,這個瑕疵或自戀性的傷害(narcissistic injury)會引發一種永不滿足的憤怒而無法體認該侵犯者是和自體各自分開的。該侵犯者或敵人被體驗為該延伸自體的一個頑抗不馴部分,而該部分是自戀病人所曾預期能完全控制的(Kohut,1966/1978c,p.644)。
之後,對並未達到自戀型人們非現實預期的某一自體或客體其回應的是自戀性的憤怒(narcissistic rage)。如果,絕對控制的幻想被干擾了,這類自戀型人格就會經歷到強烈的羞愧和暴力性的憤怒。他們的自我價值感、他們的自體本身,端賴那容許融合的鏡射自體客體或理想化客體無條件隨時提供服務(Kohut,1966/1978c,p.645)。
自戀是發展的一個階段,嬰兒或幼童的自戀性發怒並非和他們的發展階段不相稱。但如果病人在這個階段卡住了,而自體沒有被鏡射且沒有和剩餘的成長自體整合一起,那麼某些經驗和行為也就會愈來愈不適切和病態。讓我們來看看這些病態經驗所常發生的種種型態(Kohut & Wolf,1978,pp.418-419)。
刺激過少的自體,由於缺乏對自體的回應,也就缺乏生機活力。這個人是索然無味且沒精打采的。孩童可能會藉撞頭或強迫性手淫來和痛苦的死寂感抗衡。成人則會試圖藉雜交、賭博或某些其它強迫性行為來刺激自體並掩護那空虛的憂鬱情緒。斷裂的自體可能在一位到達時是不修邊幅卻穿著打扮整齊的人身上稍微呈現出來而已。斷裂是指涉到結構性退化的另一種說法,是一種轉換到較原始古老心理組織層級的現象。比較嚴重的斷裂則被經驗為一種分開來的感覺(a sense of coming apart),一種自體連續性上的喪失或一種可能出現在慮病性沉思的連續性上的喪失。由於在過度刺激或不當刺激的形式有不當的鏡射作用,被過度刺激的自體及被不符現實的偉大和灌力之幻想所淹沒。
一個有著未被鏡射、原始古老自體的人可能被描述為一位渴求鏡射的人格,他渴望某人會作為一自體客體以確保並餵食那挨餓(famished)自體。原始古老(archaic)指的是在成人身上持續存在的正常前伊底帕斯或前語言期行為(London,1985,p.96)。這類渴求鏡射的人被迫展現他們自身以吸引他人的注意並對抗他們內在自我價值感的欠缺。某些自戀人格可能是渴求理想,尋求他但可欣羨其權能或美麗的人們。這些人格只有當他們和這樣的自體客體在一起時才能認為自身是有價值的。由於這內在的空虛無法輕易填滿,自戀人格乃繼續他們無止盡的尋求。柯胡及沃夫(Kohut and Wolf)(1978,p.421)對另類自我人格的描述是一個需要和某位與他們相同外表及價值觀的人建立關係的人,因為他們需要這樣的自體客體來確認自體的現實及存在。渴望融合(merger-hungry)的人格,由於他們匱乏的自體以及流動性的自體界限,導致困難去分辨他們自身的想法和感受與作為他們的自體客體的人的想法和感受。渴望融合的人格會要求有其他人的存在,因為他們對他者的經驗是將之體驗為他們本身的自體(Kohut & Wolf,1978,p.422)。此型態的相反是逃避接觸的人格,這類人畏避社會接觸以否認其對他者的強烈需求。
自戀和自體疾患:
通常有自戀人格障礙的病人一開始所呈現的是難以界定的症狀。他們可能模模糊糊地抱怨有工作上的困難、錯置變態的性幻想或缺乏性興趣。其它呈現的症狀包括形成關係的困難、慮病症的抱怨以及暴怒發作的傾向(Kohut,1971,pp.16,23)。然而,當進行分析時,意義最重大的診斷特徵是以自戀轉移作用之形式浮現。是這個自戀轉移作用的呈現確定其診斷為自戀疾患或自體疾患。
自戀轉移作用可以是一種鏡射轉移作用或理想化轉移作用。這些轉移作用是孩童期的治療性重生或孩童期的關鍵性發展階段。鏡射轉移作用會動用到誇大自體。也就是說,病患重現(revives)那個早期發展階段,在那階段中,孩童試圖藉集中完美於誇大自體上並把所有不完美配送到外在(世界)以堅守一部分的原初自戀(Kohut,1968/1978b,p.96)。
鏡射轉移作用會以各種不同方式來顯現。在最原始的顯現上,病人的自體經驗將包括治療師,幾乎就好像治療師並沒有一各別分開的存在。柯胡稱此為透過誇大自體的擴展而來的融合者(1968/1978b,p.96)。在比較不那麼嚴重的轉移作用形式中,病人假定治療師就像是病人本身一樣──此過程柯胡稱之為“雙生或另類自我轉移作用”(twinship or alter ego transference)(1968/1978b,p.96)。柯胡以狹義方式使用“鏡射轉移作用”(mirror transference)這個詞來代表第三種轉移作用的形式,病人在認知知道治療師是各別分開的,但治療師只在病人需求的脈絡情境下有其重要性──也就是說,只有此時治療師方應驗了病人對稱許及確認其誇大及表現性等的個體需求(1971,p.204)。
另一種自戀轉移作用,即理想化轉移作用(idealizing transference),也動員了被理想化的父母意象。亦即,病人把早期階段重現了,而該階段孩童試圖藉著一古老客體,即理想化父母意象,且力求和該客體保持融合而堅守住它那全面性的自戀完美性(narcissistic perfection)。和完美客體分開意味著大權旁落與空虛(Kohut,1968/1978b,p.88;1971,p.37)。
理想化轉移作用在發展上可以是較原始古老的或較成熟的,端賴其固著作用在發展上所據的位置(Kohut,1971,p.55)。一旦理想化轉移作用建立了(亦即,當個體的自體經驗把被理想化的治療師包括進來時),病人會感受到有力量、有能力及我是好的(Kohut,1971,p.90)。任何(心理)障礙致掠奪掉這類病人的理想化治療師將會減低他們的自我價值感且讓他們感覺不值得。
自戀性自體疾患其基本特徵是自體結構上的缺陷,是沒有完成整合誇大自體及理想化客體的過程以進入現實取向自我結構的結果。當然病人並未自覺或充分覺察到他或她自己的病理,這也是為何他或她在開始時只呈現出模糊的空虛感或沒有充滿生氣感。此疾患的前意識中心最重要的是自體的不完全現實感,其次則是外在世界的不完全現實感(Kohut,1971,p.210)。還有一種原始古老的、未鏡射過的、誇大的自體以及一經自戀性地投注的理想化客體。這些索求可以在某一關係中或以不符合受創程度的暴怒表達方式中顯示出來。只有富同理心的觀察者會從似乎是很小的刺激中理解傷口的深度(Kohut,1966/1978c,p.645)。
困擾的原因:
因此,自戀人格疾患包含的是自體結構上的缺陷──亦即,一尋求理想化客體的未鏡射自體。自體結構上的缺陷源自孩童期的匱乏(deficits)。續發性結構是在孩童期建立的,是為掩護該缺陷或補償該缺陷。
自戀病理是來自父母對孩童被鏡射以及想找到一理想化標的的需求沒有給予同理回應所致(Kohut,1977,p.187)。造成問題的並非那自體客體的偶而失誤,而是長期慢性無能適當回應所致。這種長期慢性的無能最可能是源自父母本身的自體病理(Kohut1977p.187n)。柯胡不強調創事件的角色。只要有健康的環境,小孩是能夠處理偶發的創傷事件(Kohut,1971,p.65;Kohut & Wolf,1978,p.417)。
更清楚地講,在發展階段中,因自體和自體客體的同理性融合上的障礙所導致的病理是在自體堅定建立起來之前(Kohut,1977,pp.88,89)。當自體客體沒有對孩童產生同理回應或該回應嚴重遲鈍或只是選擇性地覺察到孩童經驗時,就會產生障礙。父母可能無法帶著對孩童成就的驕傲去仔細聆聽孩童,或父母可能轉移注意力不看小孩而沒有去應驗小孩對適當崇頌(admiration)的需求。長期的無回應剝奪了小孩和全能自體客體間的融合。這樣的剝奪使孩童無法建立能夠處理焦慮等等的心理結構。孩童無法建立起能調節緊張及馴服情感的結構,要不孩童就建立起比如虛假的結構,這更易造成情感的加劇或產生恐慌。驅力(性與攻擊)變得愈來愈顯現出來,而當自體末獲支持時,就會有崩解的感覺(Kohut,1977,p.171)。
分辨自戀和其它疾患:
自戀人格疾患可能和其它心理障礙共有某些特徵,但自戀和轉移現象精神官能症、邊緣疾患及精神病之間卻有重大的差異。
轉移現象精神官能症所涉及的人格通常是具有一連貫自體以及完整心理結構。其障礙集中於某一衝突上,即其力比多和攻擊力爭是從小孩時期即朝向客體。這些客體和自體是區分開來的。該人在面對精神官能性的危險時感覺焦慮不安──亦即對本能力爭的害怕會進到意識層面上來(Kohut,1971,p.19)。
對照而言,自戀人格疾患集中在自體及原始古老自體客體上(依定義這是和自體並不分別開來的)。這些原始古老的誇大自體和理想化客體形態結構並未被整合到人格的其餘部分中,所以人格乃被剝奪掉自我價值感以及健康的自戀活力。自體疾患的焦慮從覺察到自體脆弱性處開始進展;該不舒服來自其無能調節自我價值感(Kohut,1971,p.21)。
邊緣及精神病的人格並未發展出一穩定、自戀的形態架構;也就是說,一個具有連貫、理想化客體的連貫自體。他們有困難把本身護持在一塊兒,他們甚至使用妄想及幻覺來保護自己免於令人無法承受的斷裂及理想化客體的喪失。他們的內在客體常是嚴厲而帶迫害性的。此一內在崩解及嚴苛常造成邊緣性及精神病性患者嚴重的關係問題以及之後和治療師建立關係上的問題。要呈現邊緣及精神病人格的症狀通常是一目了然且富戲劇性的,而那些自戀人格違常的病人則開始都是模糊不清的症狀。
對照於邊緣性人格疾患,自戀人格具備著一讓病人和治療師建立關係的連貫自體和連貫原始古老客體,並且在治療情境下(柯胡毫不含糊地稱之為精神分析)建立起穩定的自戀性轉移現象。該轉移現象容許早期自戀結構的重新激活以及在治療中修通那些結構的過程(Kohut,1971,pp.8,16)。理想化客體比較是全能的、令人慰藉的父母意象,在轉移現象中被激活起來,有助於緩解自戀病人一開始呈現出來的空虛及憂鬱感覺。這點和邊緣疾患的治療經驗可相對照,後者通常是一種嚴重的情緒擺盪經驗。
自體障礙的分類:
柯胡認為他的自體心理學所闡釋的是正常、鞏固自體對生命起伏的回應所產生的種種反應。這類暴怒和憂鬱、希望和自我價值感的正常反應,當然不是病理性的(Kohut,1977,p.192)。
針對自體的障礙,柯胡發現某些自體疾患是不可分析的,雖然是有可能和治療師建立某種融洽關係(rapport)。在此他含括了精神病(即自體有一種斷裂、衰弱無力或嚴重扭曲)、邊緣狀態(其自體的斷裂和扭曲可藉防衛性組織加以掩護)以及類分裂和妄想(偏執)人格(使用間距作用為其防衛性組織)(Kohut,1977,p.192)。
柯胡(1977,p.193)相信有兩種型態的自體疾患是可分析的,因為他們容許和治療師建立一和諧關係及轉移現象的浮現,讓治療師可以成為一治療性的自體客體。自戀人格疾患及自戀行為疾患兩者代表了自體暫時性的斷裂或嚴重扭曲。這些自體疾患共通地都有一困擾的、未鏡射的自體,被種種為尋求一未鏡射自體客體的回應而產生的防衛(機制)所掩護。自戀行為疾患不同於自戀人格疾患,基本上在雜交或反社會的自戀行為上,藉此該困擾的、未鏡射的自體被掩護著。因此,一個男人可能和許多女人睡過,且以一種要命的、類似唐璜式的試圖得到一能對他的古老原始,未鏡射自體滿意的鏡射回應方式來表現對他們的虐待特性。另一方面而言,防衛性的幻想(phantasies)掩護了自戀人格疾患的未鏡射自體,而這樣的人基本上會限制本身在虐待幻想而不是實際性的虐待行為。(待續)
第九章 海因茲.柯胡:自體心理學與自戀(續)
治療:
柯胡的自體心理學強調對病人主觀經驗的一種同理感受之敏感度,特別是病人從治療師身上的體驗。自體心理學也力爭對自我組織層級的各種差異應有所警覺且把已經達到伊底帕斯或更完整組織層級的病人分配到傳統的精神分析去。自體心理學針對其自體組織有早期缺陷的病人並特別注意到這些病人如何去體驗他們的治療師。
治療(柯胡通常稱之為分析)所要求的是病人能夠有一個用來觀察的人格片斷(segment)能和治療師合作並承受起治療重擔。精神分析治療的工作涉及的是某種修通過程;亦即,自我必須重覆觸及人格被潛抑的種種力爭(strivings)以及對那些童年期的種種力爭所產生的防衛性回應。治療師將會提供一符合現實的自我來協助病人承受延遲和焦慮。當病人內化治療師的特質時,病人那符合現實的自我乃逐漸能駕御或主宰(gains dominance over)童年期的種種力爭(Kohut,1971,p.143)。
治療師建立一情境以鼓舞最原始發展種種傾向的重新激活(reactivation)。對自戀人格而言,這些未完成的發展上的任務會在自戀轉移現象中顯現出來,並讓治療師得以確認診斷。而那特定的發展上的任務則是未鏡射自體為獲取理想化自體客體的回應及肯定而有的需求(Kohut,1977,p.130)。
因此,鏡射轉移現象激活了誇大自體以尋求來自自體客體以及理想化轉移現象的肯定性的注意,而該理想化轉移現象則是自體所尋求以便和理想的、全能的客體融合(的東西)。對自戀病人而言,治療的職責是去面質理想化及鏡射的轉移現象,而這是病人開始時所未曾覺察到的。當然,病人並沒有想被鏡射的願望,但除非該鏡射現象發生,否則病人是無法發揮良好功能的(London,1985,p.98)。
這些轉移現象會讓治療師知道的,透過病人所需求的注意、欣羨以及各式各樣對他或她所動員出來誇大自體的鏡射性、回音性的回應(Kohut,1971,p.176)。藉著治療師的協助,病人的觀察自我必得面對及了解其誇大自體與把治療師理想化的需索。逐漸地,當病人內化治療師的各面向而建立新的內在結構時,乃有了當掌理的能力。藉著病人對治療師個人存在與完美功能的需求所出現尚可應付的挫敗乃促成了此一內化過程──幾乎和孩童藉由蛻變內化作用建立內在結構的過程完全相同。最後,病人乃能馴服並放棄那原始的需索(Kohut,1971,p.207)。成功的治療可導致建立一基礎堅固、功能建全的重建過的自體(Kohut,1977,p.173)。
當治療師某種方式下無法同理性地回應時,病人可能會防衛性地撤退掉這些嬰兒式的需索。當和分析師間關係出現困擾時(例如治療師休假或治療師在感知及同理性內識感受上稍有疏漏差錯時),自戀病人乃開始感覺他或她不是完全真實的,而病人的情緒是遲鈍的。這些抱怨顯示出自我的枯竭,因為它必得在它本身和那需索之間築起一道牆,那是不切實際的對古老誇大自體的需索或是對那強有力提供外在自我價值感提供者的需索(Kohut,1971,p.16)。正常的情況下,健康自我是能夠在內裡發現情緒的供給;也就是說,在很久以前它把自體的各誇大面向整合入它的整體。
在自戀性轉移現象中,誇大自體尚未和以現實為取向的自我組織整合在一起。自戀病人,在孩童時,被剝奪掉使自體免於自戀性攪混(narcissistic enme-shment)的機會,那是一種逐漸撤出自戀性精神集注過程的自由解放現象。當這個過程被父母的病理問題所中斷或因為父母之一的死亡或離開出走,孩童可能繼續理想化比方說──父親,如果他沒有機會發現其現實上的缺點或如果他沒有透過正常互動逐漸讓那理想破滅的話。這樣的一個人或會繼續求一外在全能人物,因為沒有對該需求的修正,沒有和那現實自我間的整合(Kohut,1971,pp.83,84)。
同樣的,誇大自體會需要來自自體客體的某種肯定也是真的。孩童期未鏡射的自體會繼續不斷其賣命的尋索。治療師的職責是向病人指出那內在未鏡射旳孩孩童仍感受到那無望的需要。當病人更能同理他或她自身而各種防衛和潛抑豁然開朗時,病人的觀察自我便開始看到那潛在的無助及無望(Kohut & Wolf,1978,p.423)。
雖然柯胡常描述別人已經注意到的現象,他卻對治療技巧做了些新的且有益的貢獻。特定地說,治療師已注意到病人顯現出對主體(誇大性)及客體及治療師(理想化轉移現象)的強烈理想化作用。柯胡鼓舞對這些合理化作用採取一中立的立場,而不要視它們為治療的拌腳石;他同時也主張它們都是分析的材料。中立的立場也常允許病人以適合於治療的方式去表達這些誇大的及理想化的幻想(London,1985,p.95)。歐托.康伯格,相對於柯胡,他視理想化為病人將其自身的誇大自體病態性的投射到分析師身上(Kernberg,1975,p.278)。例如,他視鏡射轉移現象為一病理性的防衛過程,藉此病人試圖強迫治療師的所作所為正如病人需要他做的般。由於康伯格視此為一種防衛而非柯胡所認為是正常發展過程的固著作用,康伯格比較傾向主動地去面對該防衛。
垂直的分裂:
根據柯胡的說法,心靈的分裂作用可有兩種方式。潛抑作用通常的了解是介於意識與無意識間的一種水平分裂。有時,誇大自體透過水平分裂而能繼續保有和現實自我間的不相整合。因此該現實自我乃被剝奪其自戀能量而使其自信及熱望(zest)被減弱(Kohut,1971,p.177)。有水平分裂的病人具自戀匱乏的症狀——即模糊的憂鬱情緒、缺乏自信等等。
另一方面,垂直自體所涉及的是在不相容的各心理態度之心靈中併肩而立的自覺存在(conscious existence)(Kohut,1971,p.176)。因此,現實自我可能藉由拒絕接受或孤立作用的方式來圍堵掉那不符現實的種種自戀面向。未修正的誇大自體經過一垂直分裂方式而被排除在心靈的現實領域外,隱隱地侵入到許多活動中,譬如藉由一些徒勞無功及自吹自擂的行為(Kohut,1971,p.178)。垂直分裂比單單水平分裂來得常見。水平分裂存在於大部分的自戀病人身上,通常會合併有一些垂直分裂(Kohut,1971,p.240)。
治療所尋求的是藉由自戀性轉移作用來重新動員那被分裂或潛抑的誇大及理想化自體,為的是馴服那誇大及愛現的需求,並且把它們帶到現實自我的影響之下(Kohut,1971,p.108)。修通(working through)則牽涉到完成那孩童期因創傷而被停止的種種過程。
案例研究:
卡先生是一位有自戀人格障礙的個案,他說明了許多特別是柯胡的有關主題,即治療中誇大自體的重新激活以及各式各樣的自戀性轉移作用。
卡先生是位四十出頭的產業工程師。外在所呈現的病理,而非潛在的自戀病理,是關乎他是否有能力持續不斷地、有意義地在崗位上工作,並且投入到長期的目標上。他確實非常成功地投入在體育活動上,特別是關乎速度及冒險性。他所呈現的問題是社交上的衝突,同時他也有憂鬱感受及內在匱乏(inner depletion)感。
在他的分析過程中正顯現出其有障礙的心理結構過程(Kohut,1971,p.257)。分析開始時很快地建立了一個持續好幾週的理想化轉移現象。這可在病人對分析師所表達出巨大的對其外表和能力(capabilities)的自覺意識上的欽佩崇頌(admiration)中顯現出來(Kohut,1971,p.139)。隨之而來的是其誇大自體的激活,開始是以一融合-雙生性轉移現象的形式出現,他覺得和分析師融合一起或把分析師經驗為一就像他本人的替代自我(alter ego)。置換該融合-雙生性轉移現象即是狹義上的鏡射轉移現象,他能強烈感受到自戀需求,特別是在身體的高超技能領域中其愛現及誇大性的需求。當由於安排會談或休假而產生和分析師間分離的可能性時,分析的工作停止了,卡先生的情感會抽退而表淺,帶著較低的自我價值感(Kohut,1971,p.243)。在這些分離的時光中,他提到一些以機器、交通工具和電線為焦點而不是人物的夢。
在分析過程中似乎所發生的是正常自戀過程中固著點的重新動員(Kohut,1971,p.258)。卡先生在孩童期和他母親間有一種病態混亂夾雜不清(enmeshed)的關係,母親在生第二個孩子時突然對他失去興緻。當他大約三歲半時,他試著藉轉向其父親,把他設計成一他可依附的最佳對象──也就是說,貯存他那自戀性平衡,來協助處理其強烈的自戀性挫敗。此一對治療師的短暫理想化似乎重現了他孩童期想要理想化其父親的企圖。他父親無法接受男孩需要他成為的人,因此他拒絕該男孩想要理想化他及依附他的企圖(Kohut,1971,p.139)。
在和父親的關係失敗後,這個男孩做了兩項企圖想重建其自戀平衡並強化其自我價值感。首先,他退化至重新激活其誇大自體上,而它如今是一個正常自戀發展步驟的病態置換,這是在他母親離開他轉向她第二個孩子身上時。在初期的理想化轉移現象之後於分析中重現的這個誇大自體,採取的是一種狹義的鏡射轉移現象的形式,而病人本身相當察覺到他對被分析師肯定的種種需要與需索。卡先生的第二項孩童期為重建其自戀性平衡的企圖是比較成功的。他能夠透過體育活動釋放出自戀性緊張,而那些活動多少有些是誇大及冒險的,但也同時提供某些符合他潛在的誇大幻想及愛現感的現實滿足(Kohut,1971,p.248)。這些活動代表的是身體自體(是連貫性誇大自體的前身)的古老愛現感;某些是被潛抑的,其它則是昇華的,會一直持續到成年期而為表現性的運動員活動。
當卡先生孩童期被忽略或拋棄時,他有著自戀性的自我沉浸(preoccupa-tions)並且擔心他的身體各部分。他能夠使用機械性玩具、腳踏車及雪橇作為克服這些自戀及自體愛欲性的緊張及對身體的憂慮等的方法。在分析中,卡先生的夢,當他害怕和分析師分離時,從人物改變為機器,這表現出他退化性的對身體部分的沉浸;也就是說,退化到古老的、斷裂的身體自體上去,而該身體自體則是連貫、誇大自體一個比較少分化的前身(Kohut,1971,pp.244--245)。他做為一滑翔機駕駛員的成年技巧及競賽能力維繫了他在成年期的自我價值感且成為他成年期自我影像的一重要部分。他關於機器的夢代表著當前的及古老的自體再現之間的合併及妥協。
弟弟的誕生實際上並不導致卡先生的自戀疾患。比較像是,由於和母親間的病態關係以及她從他身上抽退,造成形塑其人格的自戀性固著作用成為焦點並且成為他對分析師產生轉移反應的核心。縱使他的弟弟未出生,卡先生也可能自戀地被固著,那是因為母親的過度涉入所致(Kohut,1971,pp.247,254)。
對柯胡的評價與批判:
柯胡覺得自戀基本上是正常及健康的,有它自己的發展或轉化軸線,可以在某個特定點上固著住,因此有其自身的病理形式而需要自身的治療形式。柯胡把驅力及傳統的自我-原我模式移轉出心靈階段的中心。他臨床上的識見是很紮實有力的,而他的自體心理學對精神分析做出了很正向的貢獻。然而,概念並非都是很清澈或界定分明的,譬如自體的概念。但即使有其缺陷,柯胡的自體心理學有了長足的進展,雖然是和精神分析傳統的其它部分並無相關聯。
歐托.康伯格(1980)花了很大力氣去和精神分析傳統裡的他人連結一起,特別是瑪格麗.瑪勒、艾蒂.賈克生、W.R.D. 費爾邦以及梅蘭尼.克萊茵。對照而言,柯胡說他對任何試圖和其他精神分析理論家在一起做整合沒興趣(1977,p.xx)。或許他會對他的工作和其他人某些地方類似而加以致意,但他從未系統性地去經營或致意那些類似處。
在一封給瑪勒的信中,柯胡寫道他們只是在同一座山中從不同旳方向挖掘隧道罷了(Kohut,1980c,p.477)。此一和瑪勒之間的比較乃產生柯胡的方法學及其證據的效度等課題。柯胡唯一的資料數據來源是治療中的成年病人(cf.Eagle,1984,p.50)。柯胡的共感性、內省性方法學可和瑪勒的觀察孩童和父母親在一個非治療性環境中互動結果做對照。有人或會問及到底柯胡精神分析學的共感、內省式方法學是否足以獲取供科學理論建構的數據。
柯胡記得在1960年代末期和康伯格間的閒聊而摘要其和康伯格之間的差異,他說康伯格把自戀看成基本上是病態的,而他則視為健康(Kohut,1980c,p.477)。康伯格和柯胡確實對自戀及其疾患所採取的路徑互別苗頭。由於康伯格試圖仍維繫客體關係和傳統驅力理論間的綜合,他覺得討論和治療自戀疾患而不包括性與攻擊驅力以及客體關係(間的關係)幾乎是不可能的(Kohut,1975,p.271)。柯胡放棄了傳統對驅力的強調,而只有在當自體是斷裂及破碎時才加以提及(Kohut,1977,pp.xv,77)。在其自體心理學中,柯胡設定對自戀症的討論是要在不同於驅力的脈絡下討論;也就是說,指自戀疾患及其轉化的分開各別發展。
康伯格把自戀人格放在比較寬廣的邊緣型人格類別下,而柯胡則並不總是很清楚地分辨出自戀與邊緣疾患。因此,這兩位理論家並不都是在討論同一群病人(cf.Kernberg,1975,p.334;Meissner1984,p.104)。對康伯格而言,自戀型及邊緣型人格間的差異涉及是否存在一整合好但病態的誇大自體。康伯格和柯胡有關自戀人格看法上的重要差異是康伯格發現病態自體的“存在”(presence),而柯胡則發現完滿自體(full self)的不存在(absence),或更正確地說,未完成或固著而正常的、古老且連貫的自體的存在,其發展被阻斷掉。
康伯格同意柯胡說自戀型人格可藉分析加以協助,但他們對自戀本質理解上的差異導致每個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在談治療過程。康伯格似乎較傾向視柯胡為滿足性或放任性的,雖然柯胡視他自己的促進鏡射或理想轉移現象為導致一種根基於內識的掌理能力。康伯格(1975,p.285)會去挑戰他所相信病人的防衛機制以及病人的失望。
毫無疑問柯胡在許多方面是雷同於客體關係理論家的:如遠離驅力模式、發現一原我-自我模式的替代、發現因缺乏自體意識感而非本能衝突所產生的病理等。其重要旨意是他所提關於自戀的一種各別不同的發展軸線,不同於驅力的軸線。有些理論家發現此一強調自體的重要性大於驅力是一種對傳統精神分析的基進全面改革,且顯然和傳統精神分析模式不一致,意味著以自體模式取代原我-自我模式(Eagle,1984,pp.35,44,75)。藉由移轉到前伊底帕斯期的發展,柯胡的自體心理學及客體關係理論家們已罷黜了伊底帕斯情結在精神分析裡的中心位置。
(本章完)